木槭 | immuqi

2020——疫情之下

2021/01/02


12月28日,踏上了2020年最后一趟徒步之旅。在阴雨绵绵的西雅图等到一个晴天,实在是年末最大的惊喜。疲倦回来以后突然才意识到,这一年只剩下三天了。

这可能是24年来最没有实感的一年。年初兴高采烈地回国,落地南京后得知疫情爆发还没有引起重视,大吃大喝了一番。回到合肥后才突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于是两周的假期除了去爷爷家几乎没有出门。回国前幻想的美食,购物,聚会,全都落空了。逼着父母买了一堆口罩,并且开始担心回美的问题。所幸在美国travel ban开始施行的几个小时前成功入关。

然后就毫无防备地开始了看不到尽头的WFH的生活。起初两周是为了隔离。结束隔离后还和室友欢天喜地地去了趟波特兰购物,想着终于解除隔离可以回公司上班了。和朋友们庆祝了自己24岁生日,打趣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手的Infiniti。谁知才过了两周,西雅图疫情爆发。庆祝老崔升principal的KTV聚会成了我和大部分同事至今为止见的最后一面。

生日蛋糕

生活开始变得千篇一律,但时间却像是被按了快进键。还没完全适应在家工作的节奏,就突然到了夏天;被一个项目纠缠到了九月,以为终于可以喘口气开始新项目,却转眼就到了年末。我数不清自己究竟浪费了多少时间,也理不清自己有没有做几件有意义的事。但我知道这一年值得记录,因为若干年后回首,我会记得2020这个本该充满奇遇的本命年,在疫情的笼罩下,变得黯然失色,但又如此特别。

  

“No flower of her kindred, no rosebud is nigh”

今年做的最有意义也最开心的事,大概就是加入了字幕组。这个我从大学时就立下的小目标终于在疫情期间得以实现,也让今年看剧和电影的总量超过了前几年之和。

首先惊异于字幕组严谨的管理模式。没加入之前只觉得是一群人凭兴趣做做剧,进入了之后才发现真正能做大的字幕组,分工明确,要求严格,更重要的是,严谨且有匠心。这些年对自己的认知越发明了,觉得自己就是个愿意(并且还相对轻松地)做到90%,但是却不愿再花精力做到100%的人,所以往往很难做到顶尖。包括现在工作也是,总觉得自己是有余力能做到更好的,但是在90%的节点总是会差口气。

翻译的第一部电影成品哈莉奎因

刚入组时,每一次翻译完交稿都是心惊胆战的过程。因为总监/校对总是能揪出我各种格式错误,还有因为想当然而不太准确的翻译。更要命的是,最开始我对这些错误是不以为然的。我觉得翻译剧和电影,意思到了,差不多就行了,何必字字计较。但不记得从哪部剧开始(大概是cc质量特别差的隐姓百万富翁),总监和校对的细心认真突然戳中了我。那段时间的经历对我的触动蛮大的,我在翻译时养成了强迫症,在生活和工作上也会常常反省自己是不是又浅尝辄止了,在懒惰时也会用力推自己一把,然后发现做好最后10%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麻烦。

高手在民间,此话当真不假。从翻译《爱玛》开始,我深深被字幕组各位大佬的文学水平折服。比如电影中一句歌词,”No flower of her kindred, no rosebud is nigh”, 我纠结了很久才翻成了“没有至亲,亦无近邻”。但看到成品“没有同枝生,亦无比邻蕾”的那一刻真的被惊艳到了。这几个月的翻译经历也让我恍然大悟,英翻汉的瓶颈根本不是英语水平,而是汉语水平。理解和表达之间的鸿沟,只能靠知识储备,经验和灵感来勉强弥合。

年末买了一本翻译理论书《文体与翻译》,看了一部分以后豁然开朗。这里摘取一句,当永远铭记:“翻译的过程是从一种语言的表层结构开始,由表及里,探明其深层结构,再从深层结构转换到另一种语言的表层结构”。读到这句话,我才意识到自己很多翻译的纠结时刻都因为囿于表层结构了,如果跳脱出表层结构的束缚,会更加自然地找到中文的对应表达。

看这本书的过程中,我也感受到了理性与感性的碰撞。自己以前学语言或者做翻译,几乎没有方法论可言,完全以语感为舵,甚至会对语法这种规章性的东西产生排斥。而如今摆正心态,看到作者把语言这么感性的东西用极其理性的客观规律娓娓道来,反而觉得思路被打开,拥有了醍醐灌顶之感,“原来我之前这么翻译是这个原因,原来都能找到理论依据”,恍然觉得具象化语言这件事变得无比神圣。

人认知事物的过程大多也是遵循这个感性到理性的规律吧。在感性的范畴内,理解是以具象为基础,成长速度是飞快的。一旦踏入理性的门槛,成长速度会有所降低,但思维广度却骤增,拥有了更多的可能性。意识到我在学习翻译的道路上才刚刚起步,觉得十分兴奋。希望下次回国能有机会再战二笔。毕竟,翻译时的我,是发自内心感觉快乐的。

  

“物与我皆无尽也”

高中刚学《赤壁赋》时,在课本晦涩的翻译中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词句优美。这两年屡屡在旅途中突然想起其中的词句,这才意识到“行万里路”真的让人在潜移默化中理解了曾经无法体会的深意。

记得去年去Olympic时,苍凉的海边让我想起了《赤壁赋》。我当时还在纠结一个人的生命对这个人本身来说就是一个人的全部,怎么能用“渺沧海之一粟”来草草带过?

今年,我登上了Poo Poo Point,走过了Tipsoo Lake来到了Rainier身边,在Heybrook Lookout的危楼眺望远方,在Lake 22的冰天雪地里内心春意盎然。我沿着华盛顿湖,在520 Bridge View Park驻足,在Medina Beach Park和Meydenbaur Park等待日落,在Gene Coulon Park看鸭子列队,最终把新家也定在了Kirkland湖边。

Gene Coulon Park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大一那个喜欢在新开湖边发呆的,一头冲进大自然就会兴奋地手舞足蹈的人。时至今日我还能忆起新开湖边夏日的蝉鸣,和秋日黄叶铺满的小径,以及在湖边我能获得的孤独到极致的安宁。周围的人行色匆匆,春夏秋冬斗转星移,只有湖与我立在原地,就好像快门放慢后,所有人都被拖出了长长的幻影,只有一个人一动不动,色彩明晰,像是瞬息万变中觅到的永恒。这不是片刻的宁静;这赋予了我在抛弃一切的同时又敢于拥有一切的巨大能量。在湖边可以任意地天马行空,没有人认识自己,也没有人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Medina Beach Park

水边等待落日也是独有的一份心情。太阳隐去的速度永远比我想象的要快,我也总是不能捕捉住最满意的瞬间。金色散去不久,另一个方向便会现出冷色调的霞光,倒映在湖面,形成莫奈风格般迷离的小色块。然而约莫五分钟的时间,最绚烂的光就会黯淡下来。我也渐渐不再苛求自己去捕捉最完美的蓝紫配色,而是沉浸其中去感受,因为带有任务的心态常常会事与愿违。用心记住,比用镜头记住,好像更浪漫。

Meydenbauer Park

每次走进自然,我都渴望自己被吞噬。数次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后,便很难自大了。我接受了沧海一粟的生命定义,但还没有探究清自己究竟能拿出什么才能和大千世界达成“物与我皆无尽”的升华。

  

“不动怒,不比较”

这是我某一天给豆瓣账号设置的签名,设完就忘了。过了几个月再次看到,才觉得这个签名挺棒。

这一年我可能把“不动怒”完成到了极致。以前的我,是不显怒,生气了会自己憋着。而现在,已经很少有事情能让我生气了。想起方老师曾经教我们的“每当生气时,都觉得是自己的错,这样就不会生气了”,偶尔的失落和不满,也能很快消化掉。长此以往,我觉得身边的每个人每件事都很美好,都很顺心,也日渐觉得自己越来越幸运。这种内心慢慢酝酿而生的幸福感是任何事都无法比拟的,很踏实。

“不比较”也是最近几年才慢慢体会到真谛。几乎所有的不快乐都是因比较而生。学生时代只会比较成绩排名,进入社会以后可以进行比较的维度太多了,如果什么都和别人比,生活的所有乐趣都会枯竭。更何况,当评判标准不再单一,所有的比较都失去了意义。刚入职时我还有着学生时代的惯性,但很快就慢慢看开了。现在的我足够努力,身边的资源也足够我学习,还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追求自己的爱好;身边有朋友,远方有家人。我不觉得自己缺少什么。

一年以来我的心态极其平静,鲜有大喜大悲,平静到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越来越冷漠了,也会质疑自己这样会不会斗志匮乏不求上进。也许有一天目前的平静会被一个巨大的变化打破,又也许有一天我能找到两者之间完美的平衡,然而这都不是我现在需要担忧的。

  

这篇总结从12月29日写到了1月2日,终于快到了尾声。好几年没有认真写年终感想了,虽然中途也有些别的记录,但觉得这个仪式感还是挺有意思的,值得保留。写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很多事情都没有记进去。比如考了五次驾考才拿到驾照并终于买下了心爱的车,我最最可爱的小侄女降临人海,爸妈如愿拥有新家。还有好多我愿意记住的瞬间,但好像终究逃不掉被遗忘的命运。

厨艺提升

12月31日当晚从朋友家回来,从未上过高速的我斗胆上了高速。其实那一瞬间的我是很想要一个新的开始的,而脚踩油门疯狂向前冲的自己果真有了冲破桎梏的错觉。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抛下什么过往,这一年过得没什么不好,但还是像蒙着一层灰色的纱。而新的开始于我而言,永远充满诱惑。

回到家后和妈妈视频时,我一直盯着手机的时钟。转向00:00时,窗外瞬间响起了烟花声,我竟有些感动。很不容易的一年终于过去了,大概全世界都期待着能在新一年迎接改变吧。现在想想,那一刻的感动,应该是因为我也拥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听到烟花声后我拉开了窗帘,窗外漆黑一片,但远方的烟火一定多彩肆意。

心中暗自许下了心愿。2021,我偏爱的奇数年,一定会好好度过。我爱的人们,也一定会健康平安,好好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