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槭 | immuqi

话语媒介的威力——读《娱乐至死》有感

2019/12/19


终于读完了这一本本科时没有耐心看完的书。当年还是太年轻,一旦说理过多就会浮躁地不想看。现在却觉得这些理性的文字处处透着智慧的光芒。而且作者旁征博引,所有的比喻、类比都用得恰到好处,读起来十分酣畅淋漓。

  

这本书主要是论证娱乐(电视)是如何毁了美国的。我在读之前心里其实对书的内容会有个预判。我猜想大概是说人们沉迷于纸醉金迷的生活,对物质的极大追求排挤了对精神世界的关注。谁知自己想的还是过分简单了。作者先讨论了媒介的内涵,“媒介即隐喻”,“媒介即认识论”,启发了读者对表达形式的认知。寻常来看,人们对表达内容的重视程度应当是高过表达形式的,毕竟表达形式只是载体。然而作者却论证了表达形式对于表达内容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以及不同表达形式对人们生活各个层面的影响。随后作者沿着“印刷机时代”,“电报时代”,“电视时代”的发展足迹,说明了电视的出现将人们的生活碎片化,人们的思考也变得碎片化进而浅薄化,直至失去思考的欲望和能力。除了荼毒人们的精神世界,电视还严重影响了政治生活、宗教仪式和教育。然而讽刺的是,只有逐渐沦为娱乐的教育本身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娱乐世界带来的一切不好的影响。

电视只是作者使用的一个例子,换作电脑、手机,文中阐述的现象和影响也都相应成立。问题在于人们对于信息的认识和思考不够,对媒介的神秘感尚未消除,所以才难以对媒介获得一定程度的控制。

书中多次提到乔治奥威尔和赫胥黎。前者的《1984》半年前刚拜读完,后者的《美丽新世界》尚未开始阅读。当时看完《1984》最震撼的是附录中对“新话”的解读,因为我之前一直没有想通对语言的改造怎么会对人们的思想产生禁锢。词典中的词在不断减少,当人们看到美好的事物,不会有“美丽”,“漂亮”,“壮观”等等数不清的形容词来形容,一个“美丽”足以代替所有。渐渐的,所有褒义的形容词,“美丽”,“善良”,“诚实”都用一个词来概括——“好”。而美好的反面呢?自然不必要用更多的词汇来表达了,在“好”的前面加一个否定词,称作“不好”足矣。久而久之,人们会发现自己心中有万千思绪,但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于是就不再表达了。政府对思想的控制就这样完美达成。

然而,这本书所描述的语言会话的发展趋势与《1984》恰恰相反。《1984》里,语言是人为控制,呈缩水趋势的。而《娱乐至死》里,信息是过剩的,语言是肆意而自由的。奥威尔所担心的人类失去思考能力的未来,竟然会因为一个看起来背道而驰的因素,最终殊途同归。

  

此刻我又不得不佩服波兹曼思考问题的深度。从电视到思考能力,从外表到本质,经过他一步步论证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但这是我自己独立思考不可能达到的深度。

电报、电视时代与印刷机时代最显著的不同就是时间被分割了。“它带给我们的是支离破碎的时间和被割裂的注意力”。每个电视节目都被限制了播出时间,时间太长人们就会觉得不耐烦。电视广告更是一个极端,商家需要在10-30秒的时间内向人们论证一个观点。但是这么短的时间内人们根本没有机会去消化,更不用说去判断信息的正误、有价值与否。可能过了一个小时看完下一个节目,人们就已经忘了上个节目说了些什么了。而30秒的时间真的足够让商家说服观众他们的产品具备最大优势吗?显然不可能。但是观众们不在意,他们被动地接受了这个论断,并不去思考真伪。唯一影响他们判断的,是这个广告是否带来了视觉冲击和愉悦感,因而商家们的重点完全偏向了图像化的表达而非文字。合理性并不重要,受欢迎才是王道。

与电视类似,当下媒介的主导——手机,或者说是互联网——也成了时间无情的切割机。人们从手机获取的信息普遍是简短的。这和手机本身的特性有关。人们会在公交或地铁上看手机,会在吃饭时看手机,会在上班休息时看手机。这些零碎的片段导致手机内容的生产者必须具备在短时间内吸引观众的能力。于是毫无营养的标题党、五花八门的小视频应运而生。这些内容前后毫无关联,不需要任何语境与联系。人们津津有味地享受毫无连续性的快餐文化,自以为汲取了海量的信息,其实只是捡起了一些占用大脑内存的垃圾,而且不需要多久它们就会自动清理。但是人们并不在乎——人们在乎的只是那一瞬间的欢乐,至于之后会留下什么,人们懒得去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

的确,电视和手机都引导我们去关注最鲜活的当下,对于历史则不屑一顾。“我们不是拒绝记忆,我们也没有认为历史不值得记忆,问题的症结在于我们已经被改造得不会记忆了”。记忆需要的是语境,是分析与理解,而倾向瞬时性的媒介无法为我们提供这些。现在人们常常会说“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但是使用互联网的人并没有记忆啊。常常是一件在网上掀起腥风血雨的事,一周以后就被另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所淹没。人们并没有变得冷漠:在事件热度最高的时候,许多人们或许是发自内心地去关注与讨论。但是信息过快的迭代速度和人类本性的猎奇心理,让我们无法长久地保持注意力。有些恶性事件,处于权力中心的人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思去压制,人们七天的记忆让事件注定无法发酵,而这恰恰纵容了专制与腐败。这就有些扯远了。

手机与互联网作为新兴的媒介,还有隐匿的特性。电视时代,人们格外注重个人形象,因为观众会看得到这个人的穿着打扮,会看得到每一句言论都由谁发出,人们自然谨言慎行。但是互联网为每个人都铸造了厚厚的保护墙,没有人知道在键盘背后的是文人雅客还是抠脚大汉。在相关法规没有健全时,人们丝毫不用为自己发表的言论负责。于是互联网上充斥着明显没有经过思考的无脑言论,更甚者还有恶意的欺骗和误导。蒙上面具后的自由并不是真正理性的自由,而是低劣思想的狂欢。不受限制的表达欲,其实也在压榨我们思考的时间——因为在快速的时代,我们也要做出快速的反应。

针对人们思想不进而退的现状,作者提出了两个方案。第一个方案作者还没说出口就已经承认了他的荒谬:用电视节目告诉人们该如何正确使用电视。显然,这个本该具有教育意义的电视节目也会变得娱乐化,人们看后一笑而过,就像又看了一个综艺。第二个方案,就是从教育入手。尽管教育也在娱乐化,但是在这场竞赛中我们要努力走在娱乐前面。

作者最后一章提出的观点我十分喜欢。“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奥威尔预言的世界比赫胥黎预言的世界更容易辨认,也更有理由去反对。”“在民众的意识里,技术还没有被看做一种思想体系。”通讯模式中的技术变革也在潜移默化地导演着生活和思想方式的变革。与一眼就能看穿其专制属性的思想禁锢比起来,新技术就像“笑面虎”,人们很难参透它深层的隐喻。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技术绝不是中性的。我们要做的,是认识到这个特性,并且试图控制它,这样我们才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