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槭 | immuqi

雪花不无辜

2019/11/10


“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句话成了网红句之后,我实在是对它有些厌恶。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它把现实世界描摹得恰到好处。雪花纯白无暇的外表成了它最完美的保护色。兴许,它自己也从未觉得自己有罪。它不是始作俑者,但它确实推波助澜。

今天(11.09)看了《少年的你》。观影前得知是校园暴力的题材,就提前预定了眼泪。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校园霸凌的残暴程度远超想象,也没想到人心可以炽烈到燃烧生命,也可以冷酷到蔑视死亡。

影片从三分之一开始往后我就在断断续续地哭。印象比较深刻的泪点有三处:陈念与母亲打电话,隐匿了自己的委屈和恐惧,和母亲互相鼓气加油熬过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多月;小北为了替陈念顶罪,伪造强奸现场,哭着说他什么都不是,说等陈念大学毕业他就可以出狱了,哭着问陈念“我们还会见面的吧”;陈念在警察的步步相逼下终于崩溃准备自首,探监小北时两人隔着保护玻璃对视,微笑,泪水不住划过脸颊。

哭的是陈念和小北的不幸,是陈念走向未来的勇敢决绝和悬崖勒马的包袱尽释,是小北为了生命中唯一的光源赴汤蹈火至真至诚以及和对方一起面对不堪过去的坦诚。但哭的更是——我何德何能如此幸运又幸福地活着?

我以为高考痛苦压抑,但对有些人来说学业压力只是生活重担中最简单的一项。我觉得我小学以后遇到的所有人都是善良的,但不知有些人终日在暴力的阴霾中得不到喘息。那些我觉得有些不幸的、能称为挫折的事,可能只是有些人生活中根本无暇处理的最正常的一件事。我太过幸运,以至于所理解的苦难都不配被称为苦难。

但是难以产生共鸣,并不能成为懦弱的借口啊。看完电影我就开始仔细回想自己的学生生涯,逐渐回忆起几起可以称得上恶性的事件。

小学时班上一个混混头头放学时把一个学霸男生殴打到墙角;初中时外校的混混混入我们学校在操场上当众踹我们班一个男生;高中时传闻班上一个家境比较殷实但性格极度内向的男生被抢劫,我只看到了他受伤的手。

这些是掺杂了暴力的事情,还有一些非暴力但回想起来也很让人心悸的事。

小学时班上有一个皮肤黝黑貌不惊人成绩倒数的女生,大家都躲着她,说她身上有病毒,更有当面用言语羞辱她说她长得丑的人;初中时班上有一个女生,对个人卫生没有特别重视,班上又开始说她身上有病毒,毫不掩饰地排挤她。

但是我在这些事情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我只是旁观者,什么都没有做的旁观者,甚至有时为了不显得过于不合群而跟着起哄一下。

我不禁瑟瑟发抖。比起有些加害者不知恶而行恶,知恶而无视恶才是更令人寒心的。我很明显知道受害人是痛苦的,我可能难以感同身受程度有几分,但是我很清楚他们在煎熬。但就是因为犹豫因为自私因为事情并不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初中在操场上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不看热闹了赶紧回家,而不是寻求帮助。虽然老师立刻赶到现场没有酿成什么后果,但假如那天我是唯一的目击者,如果因为我的漠不关心那位同学被打伤……还有小学和初中被排挤的那两位同学,我心里真的厌恶她们吗?好像也没有那么严重,如果我单独见到她们我会和她们打招呼甚至交谈。但是我却没有勇气在同学们的无情嘲笑中为她们发一次声。我不知道同学们的排挤是否只是掺杂了玩笑的恶作剧,不管他们的动机如何,酿成的结局都会是这两个女生极度的难堪、自卑,甚至是伴随一辈子的阴影。

胡小蝶跳楼前对陈念说:“你们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呢?”这也是我对多年前的自己的质问。我可能真的太会保护自己了。对于很多事情的判断标准,不是事情本身值不值得做,而是会不会连累到自己。我的家庭和朋友保护我不会成为受害人,我受到的教育告诉我不能做一个加害者,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旁观者。冷漠的代价很难衡量,无情的旁观者不会受到惩罚,所以我才能这样心安理得。

而这又何止限于校园暴力的范畴?我感觉自己在逐渐麻木。以往看到一些新闻还能燃起心中的愤慨,现在只要看到可能会让我难受的标题就选择回避,更别说去关心去发声。而很多事,一个简单的介入就能改变发展轨迹的啊。

我应该做出改变。我应该拥有值得自己去捍卫的信念和价值观,我应该学会保护值得保护的人,我不能过于狭隘地只顾着经营好自己而忽视有些人的心灵已然荒芜。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而不是畏畏缩缩顾虑重重的社畜。我何德何能如此幸运?幸运的人就应该更加勇敢。

我希望雪崩不再发生,即使发生了我也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做出了自己能做的所有反抗。我多想成为冰封世界里的孤胆英雄。